“小区1688户人家，就像有1688个老板，我们就做到所有的热情被浇灭为止。”|好世凤凰城“百万修树”记

一个偶然的机会，笔者听说好世凤凰城的业委会在上一个“天价”绿化修剪项目。这个项目上线初期，大多数业主对于天价绿化修剪，持反对意见。但项目后期，业主的反对意见，主要集中在绿化修剪的力度不够。这个案例就很有意思了，业主的意见为何前后完全颠覆？在业主背道而驰的意见转换过程中，好世凤凰城的业委会又做了什么？业主为何总是站在业委会的对立面，业委会该如何自持……带着这些疑问和思考，我们开始深入整个事件的始末。

100万“天价”修树，合理不合理？

五一假期，好世凤凰城小区的微信群沸沸扬扬并不清闲，引发争议的是小区修树这件事。

“10几个工人干了30天左右，就按一个工人给每天500，足够多了吧，人工费打顶了也就15万到20万，另外机器租用了五六天，货车拉了几趟，这部分算10万也绰绰了，**30万都顶天的事情，却花了近100万，业委会还要脸吗？”

“说到底还是业委会烂，再烂的物业你天天监督盯着让他们按照物业合同做，也会好一些，现在的物业是随便、想怎样就怎样！”

“过程是秘密的，不公开的，结果是一塌糊涂的。”

“这种业委会就凭给他们几条建议，几条忠告，让他们去向好的物业学习一下，就能让他们收敛些，这种梦就别做了。”

“他们的心就不是让小区更美好，他们只在乎工程。”

“修树100万修成这样，太点过分了。”

有人在群里发出小区树木修剪明细表，对比一张其他小区的修树报价单，价格差了将近三百块。另一名业主回应道：“太黑了”

价格对比

以上是我们从小区部分业主处了解的相关信息，让人忍不住质疑，业委会到底怎么回事？一项小区绿化修剪工作的监管都做不好，莫非真有什么猫腻？

带着这样的疑惑，我们来到位于闵行区颛桥镇的好世凤凰城小区，见到了业委会主任张春燕和委员陈莉斐。

在张主任和陈委员的引领下，我们一行进入小区。走进小区正门，是一条长长的车行道，道路两旁香樟树端正整齐，树冠已经高过旁边的低层住宅楼，树木上修剪的痕迹还很新鲜，看得出枝桠刚刚经过修剪。在去业委会办公室的途中，张主任碰到有业主询问自己居住的住宅边树木修剪的事情，看来此事还没有完全平息。

百废待兴，核心问题就是修树

一定要修树吗？一些业主抱怨：树长得好端端的，业委会吃饱了撑着要去修剪，肯定是想做工程搞钱。其中不乏冷言冷语、肆意嘲讽，甚至还有人造谣。

也许很多人都不知道，其实树木每年都需要修整维护。绿化的常规修剪是物业的作业范畴，应该物业由出钱请专业的绿化公司养护。但如果物业长时间不作为，对树木不管控，问题积累下来最终只能业主自己买单。最早一批业主于2003年入住小区，十五年间，物业公司换过两茬，但都放任树木自由生长，从未被修剪过。“如果前两个物业做好树木常规修剪，根本就不会出现现在这个情况。现在的物业公司即便有心修剪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，因为修剪规模和专业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物业所能承担的范围。”目前小区绿化面积8.74万平方米，覆盖率达到了43%，很多树木高大茂盛，树荫密集，甚至可以说是到了混乱的程度。

修剪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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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令人头疼的是小区树木种植方式和国内标准大相径庭。上海市绿化指导原则关于“住宅小区绿化栽植距离规定：“南侧常绿树最小8米，落叶树最小5米；东侧4至5米；西侧、北侧最小3至4米。但小区现实情况是最近的距离只有半米左右，有的树根根基已经影响到住宅地基。如果种植不合规范的树木不多，还可以将它移走，但这种情况在小区里普遍存在，业委会找到上海市绿化设计院来做监理指导，他们过来看了情况并表示，除了大规模移植目前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去改变现状。

因为树木过于丰茂又过于靠近建筑，有些住在低层的业主表示自己完全生活在没有阳光的地方，像是穿越到了原始森林。尤其是一楼住户，长期日照匮乏，导致地面墙壁潮湿，老年人经常性关节疼痛，房间墙壁整体呈现发霉。树太大遮住阳光，日照不足加上绿化管理不善，使树下的绿植大部分枯死，表面的土地水土流失，每到下雨天，排水管全部被树叶、泥土封住，有的地方完全变成了泥塘。同时密集的树叶还形成了很多监控死角，带来不小的安全隐患，而且正在筹划中的安防系统也需要足够的视界来保障。

所以业委会想要做一系列改善小区的事情，就绕不开修树这事。种种原因坚定了业委会修树的决心：“哪怕承担一定的风险，今天也一定要把这件事推进下去。”

修剪进行时，小心假设多方论证

不能去改变树木位置，只能在修剪上下功夫。绿化修剪必须规范，同时也不能给整个小区的景观造成太大影响，不能大面积砍头。但既然决定要将树木好好修整一番，业委会参观了很多已经完成树木修剪的小区，并咨询了绿化办专家的意见。

专家认为：修剪不能一刀切，盲目砍头。需要针对不同位置、不同树种，采取不同的梳枝策略。例如：水杉属于快速生长、容易塑形的树木，如果距离住宅太近，水杉的叶子落下来，常常堵塞门洞、排水管。这种情况下可以写一份情况说明，告知业主，需要对水杉进行大幅修整，以确保一次修剪长期有效；对于樟树这类生长缓慢型树木，应当适当修剪，尽量不要大动干戈，尤其是在车行道上的樟树，遮荫美化是主要功用；而居住区域的樟树，如果对业主生活造成了重大影响，业委会需要业主征询整栋楼业主的意见，所有业主签字同意之后，才能进行大规模修剪。

得到专家意见之后，要落实费用问题。业委会告知物业公司决定修缮树木，物业在往来信件中表示，小区树木多年未曾修剪，现在做这件事费用太高，物业公司无法承担，只能小区自己承担。关于费用来源，他们给出了口头建议，因为没有明确规定绿化修缮能够使用维修资金，最好走公共收益。业委会两次发函给房办询问这方面的规定，被告知需要再写一封详细说明。业委会又请来镇绿化办的人员进行指导、论证，确认修剪树木是否合法合规，还与居委会进行了多次沟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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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与物业、维修基金管理中心等各部门往来信函

在前期准备工作中，陈莉斐找了绿化办很多次。为了查清小区河道边树木的归属问题，她电话从闵行区绿化办打到河道办、再到水务局，经历多个部门，终于得到结论：这些树木没有交接过，没有备案，还是属于小区。诸如此类的事情很多，琐碎却极费精力，业委会干了很多。

一次业主大会培训活动上，业委会了解到某些小区将绿化改造成了停车位，想到自己小区只是想进行树木修缮，相较而言属于“小事”。张主任通过房办请到了一位指导中心的老师，得到了很多建议。首先，维修资金不能用，只能用公共收益，并通过业主大会表决。与此同时，业委会还联系了银行审计部门，确认这样的操作合规。银行表示，只要业主大会表决通过，并经过银行审价，以上步骤就完全合法合规。

征询、表决、招标、聘请第三方监理公司、修剪样树，召集居委会、业委会、物业、业主、镇绿化办工作人员、监理公司、修剪单位视察样树，大家一起提出意见，意见一致后再按照样树在小区推行。整个工程做完后，各部门再进行巡检，监理公司出具验收报告，修剪单位出具承诺书，流程完成。整个过程，业委会恪守规则。

任何算帐？不求最便宜才是真便宜

反对的人骂：早前有修剪公司报价35万，为什么业委会要去请更贵的公司？

5月9日上午，反对者贴在业委会委员家门口的纸条

其实业委会有两名成员都去请过那家报价35万的公司参与再次报价和竞标，但那家公司用各种理由拒绝了，总结下来，原因如下：首先，他们并没有高空作业的资质。其次，那家公司认为他们当初的报价低估了小区的树木总量，并一直以为只是做树木杀头，如果这样，砍下来的树头还能卖钱。再者，那家公司当时以为做了树木修剪后，将来可以将小区的绿化养护项目交给他们做。以上综合因素使得那家公司报价低廉。

小区树木很高，清理工作属于高空作业，必须要有安全保障。如若出现人员伤亡，业委会承担不起责任，这也是业委会力求权威性、专业性的原因，报价35万的公司显然不符合要求。“专业修剪公司的成本中包含了员工的保险、社保、养老金等，还有其他管理费用。施工过程中造成的公共设施损坏也是由修剪公司全额赔偿。”例如：在一次修剪中，有树枝压下来，砸坏了62号楼的煤气管，煤气公司立马赶来进行应急维修，所有维修费用由修剪公司当场承担；树枝掉落砸坏楼栋门前的立柱灯，也需要修树公司承担更换所需的维修费用；修树过程中，工人在拖树枝时扭伤脚踝所产生的工伤费，也是修剪公司的成本。有资质和安全保障的公司在报价时涵盖了这些成本，费用自然高出“游击队”公司。

树枝修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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为保证本次修剪结果足够专业，业委会还聘请了上海市园林设计总院的监理公司。小区一共2088棵树，合同总金额98.8万元，其中就包含了请监理公司所需的花费。陈莉斐解释：有些钱不能省，总不能自己验收吧。我们没有相关的专业资质，如果没有权威的监理公司，到时候业主们质疑修树的验收标准，业委会就更说不清了。

修剪下来的树枝需要及时清理分类装车运出小区，因小区道路并不是所有都适合装运的大卡车行驶，小道上的树枝还需要经过短驳后运输到大道上再进行整体装运；如果当天不能运出的，就需要先挪到相对不影响车辆和行人通行的路段，第二天再进行装运；所有修树过程中飘落的树叶也需要和树枝分开进行打包装运，所以光清运费所占比例差不多是整体报价的20%。环型车道大树的修剪，更需要配备充足的人手进行现场的看护，疏散和劝阻通往的行人和车辆，做好相应的安全措施。有些楼栋业主对修剪的要求逐步提升，有的甚至前前后后共修剪了三四次才最终取得各方的平衡。整个修剪项目也包含了死树、歪树、病树的清除护理，以及树木整体消毒杀虫，所有费用是一口价。小区有自己的修剪标准，而很多业主也有自己的不同需求，“梳枝”成本没法与简单的“砍头”做比较。“树木杀头只需要请进机器，统一处理，而小区自定义树木修剪，‘梳枝’几乎全靠人工。”

每天，业委会成员轮流到现场协助修剪工人，他们和保安一起协调停车，移车、封路。他们说，住在小区里自然希望小区变好，否则何必来业委会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。既然在做这件事了，付出那么多时间、精力，就是想把它做好，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，尽可能多地去满足业主的要求。

回过头来，对比业主群里的报价明细表，那张便宜的报价单所显示的工程只是树木裁顶，俗称“砍头”。这项工程简单粗暴，自然是比“梳枝”便宜很多。

业委会在修树这件事上，之所以如此事无巨细，如此不惜血本，还要提到小区改善车辆识别这件事。小区车辆进出原来是依靠保安，人工识别手动开启进出闸，早高峰经常发生拥堵情况，而且存在漏洞和安全隐患。业委会为了改善这个情况，上了一套车辆自动识别系统。彼时本届业委会刚上台，还没有经验，担心被大家说花钱太多，本着替节约为本的心态，就只更换了主要的设施，其他辅助设备没有更换。然而最终效果不尽如人意，费了很大的劲才发现问题出在哪里。通过这件事，业委会认识到：公共设施是一整套体系，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，一定要尽力做到尽善尽美，让整套设备保证正常运行，不能只考虑减少费用、不通盘考虑。

业主既反对又认同，业委会如何坚持

业委会原本以为只有一楼二楼的业主想要修剪树木，真正开始修树时，3、4楼，甚至5楼、6楼的业主也开始有要求了。“那些一开始希望修树幅度少一些的业主，又要求业委会多修一点，让阳光多透些进来。”

示范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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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有意思的是，当初起诉业委会非法修树的原告之一，竟也要求修剪自己住宅旁的树木；还有最初积极参与投诉并阻止修树的居民，在他们那栋楼的业主修剪申请书上第一个签下了同意的名字。

那些反对的人，一边骂业委会是坏人，一边要享受业委会执行决议而带来的便利和服务。“今天业委会无论换谁做，最终都会变成他们的敌人。”张主任说，“下一届业委会我不会再参加，因为小区里很多人不值得我为他们服务。他们不愿意好好来业委会了解情况，捕风捉影听风就是雨，他们不是真正表达自己的意愿，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。”

初心到终结：“我们就做到所有的热情都被浇灭为止。”

本届业委会于2017年12月4日正式备案，但张主任的维权历史还要追溯到更早。多年参与经历使她总结了业委会的一个规律：“小区1688户人家，就像有1688个老板，每位老板都有自己的立场和意见，对业委会的职责不清楚，小区事务又参与太少，只要涉及到个人利益，肯定跳的比谁都高。业委会不是在企业领薪水上班，大家都是怀揣公益心，利用业余时间在做。现在倒好，我们好几个委员都忙成了专职的了，一天忙到晚家也顾不上，实在太累了。做任何事情都逃不开被骂，业委会永远会被怀疑。”所以面对业主群里的骂声，她也已经淡然。“如果一切都是必然，那就这样吧，业委会没有精力也没有必要去理会不实的舆论，问心无愧做实事就好了。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之类做到合法合规，其他的就让别人说去吧。我们就做到所有的热情被浇灭为止。”

思考&展望

结合过往经验，纵观此次案例，为什么部分业主总会站在业委会对立面呢？主要有3点原因：

1. 对业委会的职责和立场不了解，没有足够的信任感。

2. 小区事务参与度低，对于业委会各项举措，不愿意及时深入交流，形成自己的见解，容易受外界因素干扰。

3. 对待事务没有开放的心态，观念固化，不愿意接收相关物业法律法规的知识。

反观业委会的处境，业主委员会成立后，业主委员会成员基本上没有薪酬，实行义务工作，只有付出没有回报，属于清廉型组织。业主委员会成员自掏腰包贴钱运营成为普遍现象。大多数业主委员会在维护业主合法权益，实施小区自治管理，监督物业管理公司实施物业管理，管理专项维修资金、及时沟通与协调业主与物业管理公司关系等方面发挥了一定的作用。但也有一定比例的业主委员会较不规范或无法规范地开展工作，对小区的和谐带来了负面影响。

业主委员会在组建和运行过程中常有以下三个方面的问题：

1. 难以形成合力。物业、业主代表、街道及居委会、政府主管部门代表在运行过程中各自的地位和职责不够明确，很多环节出现脱节，推诿现象频频发生，最终导致业主委员会工作的延误，甚至“流产”。

2. 过程有待简化。从推选业主代表、产生业主委员会委员候选人到起草业主公约、筹备，到运行过程中的每个需要表决的提案等工作，过程相当繁杂，一般都要花几个月甚至是半年的时间，有时往往一年也难以完成。

3. 业主彼此陌生不愿意接纳业主委员会。由于商品房业主来自社会各个地方，入住后往来较少。业主委员会成立选谁不选谁，谁能办事谁负责任，个人履历、修为等等无法判断，导致业主参与积极性不高。加之对不熟悉人，代为行使权力的不可确定性，导致很多业主对成立业主委员会不理解。另一些小区成立业主委员会后的不作为、乱作为，也是业主普遍质疑，“草台班子”想怎么搞就怎么搞，不愿意信任业主委员会的原因。

综上，业委会作为物业管理的法律主体之一，发挥其应有的作用，是物业管理健康有序发展的重要环节。业委会要走出困境，步入良性发展，应当逐步走向法治化、制度化、程序化、职业化、监督化和协商化的发展轨道。

中共上海市委组织部于近日印发了《关于进一步加强党建引领业主委员会建设的若干意见》通知，我们可以看出官方非常重视业委会这一块的建设与发展。

业委会的工作，一切都还是刚刚开始。我们身处在当前这个社会的好处中就是，无论是谁都能投身到社会的变迁当中，我们会是一粒尘埃，也能是一座金字塔！

小区背景：

好世凤凰城小区位于闵行区颛桥镇，地处银都路3536弄，东临银都苑，南依银都路，西至北横泾，北靠春申塘。小区占地面积19.3万平方米，总建筑面积20.7万平方米，绿化面积8.74万平方米，绿化覆盖率43%。共56幢多层住宅，166个单元，设计总户数1644户。现已入住户数1400余户，人口4500余人，下设31个居民小组。

附小区平面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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